第38章

  “即是表妹,叫的哪門子張大哥?”顏青棠笑盈盈的,眼中卻是厲光閃爍,“你家大人沒教過你規矩?不知道怎麼稱呼人?”


  素鳶一見顏姑娘出聲,就知道這事不用她愁了,當即嫌棄地甩開陳蓉兒的手,也不去拉她了。


  “我……”


  陳蓉兒哪裡見過這等架勢,一急哭了出來,“你欺負人,我要去告訴張大哥。”說著,就朝外跑。


  “我讓你走了?”顏青棠一拍桌子。


  鴛鴦眼明手快地往前一堵,她那豐腴的身段,陳蓉兒可不越不過她去。


  陳蓉兒眼見想走走不得,那邊還坐個厲害女的,不知要拿自己怎樣,便嚷道:“你這客人太過沒規矩,哪有客人這般欺負主人的?”


  顏青棠被氣笑了:“素鳶,你來告訴她,我是誰。”


  素鳶恭恭敬敬地走上前來,道:“表姑娘,顏姑娘打小跟咱們姑娘一同長大,老爺生前時便收了顏姑娘做義女,說在這吳家,顏姑娘地位等同姑娘。”


  “聽明白了沒?”顏青棠挑了挑眉。


  “你……”


  這時,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,不多時簾子被掀了開,一個男人走了進來。


  竟是張瑾回了。


  一見張瑾回來,陳蓉兒忙奔了過去,哭道:“表哥,她欺負我!”


  張瑾順勢看了過去,一看那欺負人的竟是顏青棠,當即臉上閃過一抹難看之色,旋即又收回斥道:“有沒有規矩?這是顏姑娘,顏家的少東家,你嫂子的手帕交。”


  他推開陳蓉兒,走到近前來,招呼道:“少東家來了?我這表妹,是小門小戶長大,不懂規矩,我這在外面忙著,竟差點誤了回來的時辰。”


  說著,他對吳錦蘭歉然一笑。


  這張瑾也算長得一表人才,皮膚微黑,身材高大,穿一身靛藍色長袍,斯文又不失幹練。


  顏青棠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,正想說什麼。


  “棠兒……”


  聽到這一聲喚,顏青棠心裡嘆了口氣,道:“趕得早不如趕得巧,這席還沒開呢?”


  她走過去坐了下。


  “不過張瑾,你這表妹確實得學學規矩,冒冒然然就往嫂子屋裡衝,我還以為是剛買回來的丫頭呢,這麼不懂規矩!”


  她說話時半挑著眉,眉梢帶著不顯卻又著實存在的鋒芒,口吻漫不經心。


  不過她一向對張瑾都是直呼其名,所有人都習慣了,知道她非尋常女子,平時在外頭與人做生意慣了的,也沒人覺得不對。


  倒是張瑾眼中閃過一絲難堪,轉身安排下人把陳蓉兒領下去,又轉頭走過來應道:“你說的是,我也這麼覺得,正打算找個人好好教教她規矩,免得總是惹蘭兒心煩。”


  一頓飯吃得是度日如年。


  倒是顏青棠,胃口大開,吃了不少。


  飯罷,張瑾借口還有事匆匆走了。


  顏青棠一看也沒闲雜人在,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,道:“蘭姐姐,到底怎麼回事?”


  此時吳錦蘭才露出黯然之色,竟讓顏青棠一時覺得陌生。


  素鳶怕自家姑娘不願說,她早就想找顏姑娘說說了,無奈姑娘一直攔著,這好不容易找到機會,忙撲過來跪在地上哭了起來。


  “……去冬,這陳蓉兒便住進了家來,姑爺說是遠方表妹,家裡父母都死了,也沒個兄弟,放在張家,張家男人多,實在不方便,就讓她住進家來。開始,她待姑娘還是恭敬的,可漸漸就露出真面目,經常在姑爺面前故意裝得好像姑娘欺負了她似的……”


  就這?


  就這點事,至於哭成這樣?


  顏青棠看看吳錦蘭,又瞅瞅素鳶:“行吧,你們都下去,我跟蘭姐姐說會兒話。”


  很快,幾個丫鬟便都下去了,屋中隻剩了吳錦蘭和顏青棠兩人。


  “蘭姐姐!你還要替他遮掩到什麼時候!”


第35章


  ◎撩撥了那季書生,如今又來撩撥他◎


  “棠兒……”


  吳錦蘭哭了起來。


  哭了一會兒,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淚,強笑道:“果然瞞不過你。”


  其實還是瞞過她了,年頭家裡發生了這麼多事, 她又忙, 和蘭姐姐見面得少,隻見了兩次,都是來去匆匆, 自然沒發現端倪,還以為是張瑾從中又做了什麼,惹得蘭姐姐跟自己生分了。


  此時看來,之所以來去匆匆, 本身也是蘭姐姐怕她發現端倪,故意想瞞著她。


  “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待你是藏了心機……”


  吳家那麼多老人, 即使張瑾接過生意後,各種無端打壓更換, 也沒把老人都換幹淨。


  後來發現張瑾做事時, 有故意和顏家搶生意之嫌,就有老人私下來找吳錦蘭說過。


  畢竟顏吳兩家關系在此,在吳家一些老人的心裡, 這位新上任的姑爺, 其實還沒有顏家大姑娘來得親近。


  當時吳錦蘭還不知張瑾的真面目,曾跟他提過一次,張瑾自有一番解釋。她也沒放在心上,當時她懷著身子, 鬧喜得厲害, 實在精力不濟。


  事後某一天, 偶然下她突然得知, 曾跟她說起這事的老人,回鄉養老去了。


  這幾年回鄉養老的吳家老人實在太多了,哪怕吳錦蘭是個傻子,也意識到不對。可當時她爹剛死沒多久,又拖著兩個年紀尚幼的孩子,根本沒有精力顧及。


  也是心存著疑慮,她才發現吳家許多下人她竟漸漸使喚不動了。


  家裡、鋪子、織坊、染坊那俱是如此,張瑾都是以年邁體弱,或是老人們自詡資歷深背著吳家私下謀利為由,將吳家的老人換了個遍。


  為夫妻這些年,吳錦蘭還是知曉丈夫性格的,他看似在外頭平和恭謙,實則心裡很有主意。


  他喜歡全權掌握,不喜歡有人掣肘。


  發現這些端倪後,其實一開始吳錦蘭還一直在為丈夫找借口,對顏青棠那也是深懷愧疚,總覺得自己包庇了丈夫,對不起棠兒,所以那兩年她和顏青棠見得少。


  直到這回張瑾突然帶了個表妹回家,她這才突然意識到,其實丈夫種種行舉皆有目的,不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她罷了。


  一步步試探她的底線,一步步出格,直到有一天再也不用試探。


  顏青棠聽得甚是唏噓。


  良久,才望過來道:“那蘭姐姐,你現在死心了嗎?”


  死心和沒死心,完全是兩碼事。


  她一向清楚,別人的事終究是別人的,她可以幫蘭姐姐出一時的氣,但她不可能永遠幫著她,也無法幫她改變她的心。


  人若是自己立不起來,旁人說得再多也無用。


  “死心了。”


  吳錦蘭擦著眼淚,笑了。


  “也是最近才死心。”


  一點點地死了。


  “那你……”


  “可我也知道,吳家當下離不開他,我從沒有接觸過家裡的生意,榮兒又還在讀書,到處都是他安排的人。我現在正在偷偷學著看帳,我把於伯找了回來,安排在家裡東南角那片廢屋子裡,每天偷偷跟他學……”


  “再等等吧,等我能立起來了,我再找你幫我。”


  她知道棠兒想說什麼,但人要自立,若自己都是個廢物,別人怎麼幫?


  “棠兒我後悔了……”


  她倒在顏青棠懷裡,哭得傷心欲絕。


  “後悔當初聽了娘的話,女兒家就該在家相夫教子。我應該像你一樣,明知道弟弟年幼,父親體弱,我就該早有自覺,把自己立起來……”


  顏青棠撫著她的肩:“幸好現在明白也不晚。”


  臨走時,吳錦蘭給了顏青棠一個盒子。


  顏青棠打開來看,裡面竟裝著吳家的地契和房契。


  其中不光包括吳家桑園的地契,還包括宅子、鋪子、染坊、織坊的房契,可以說這些東西就是吳家的根本。


  “我知道這些東西他一直想要,幸虧我沒糊塗都給了他,如今你帶了去,放在你那,我心裡安穩。”


  “至於到了如此地步?”顏青棠怔道。


  把這些東西放在她這,說明蘭姐姐和張瑾已快到撕破臉的地步,蘭姐姐甚至做好對方可能會偷,甚至會強搶的準備。


  也就說明她已經覺得吳家不安全了。


  吳錦蘭笑了,笑得很明媚,帶著一種浴火重生的決絕。


  “棠兒,你記住。男人的嘴,都是騙人的鬼,你不知道他與你同床共枕時,心裡想的都是什麼,也許他嘴裡哄著你,心裡卻恨不得你早點死。”


  “有時,我甚至想,若這些東西我早就給了他,說不定之前我病的那陣,人就沒了,也可能那表妹現在已不是表妹,而是成了他的填房。”


  “張瑾的眼光真是奇差無比,他若找個好的回來,我還高看他一眼,那個陳蓉兒……”


  話沒說完,但顏青棠神情中無不是鄙夷。


  “棠兒你不懂,如他這般出身的男人,一心一意就想往高處爬。當他爬到高處,就會厭惡那些看著他從卑微走到高處的人,陳蓉兒在外人來看,是平平無奇,但卻會捧著他、依賴他、仰望他、崇拜他,他自然覺得陳蓉兒比我好……”


  顏青棠不知是什麼原因,才致使蘭姐姐變得如此決絕,又看得如此透徹,但想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,才會讓她心如死灰。


  蘭姐姐不願說,她自然不能問。


 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無法言說的難以啟齒。


  她隻能接過盒子,笑道:“蘭姐姐,隻要你能想得透徹,就什麼都不怕,說不定等你把這事處理了,你會多一個小外甥。”


  吳錦蘭詫異低喊:“棠兒!”


  顏青棠卻沒有在此事上多說,隻說若有事,就去顏家商行裡找人幫忙,她會吩咐下去。她若接到信,也一定會及時趕過來。


  臨出吳家大門時,顏青棠遇見了張瑾。


  兩人都放慢了腳步。


  一個想看對方想幹什麼。


  一個存了心試探。


  “少東家,這就走了?沒說再多留留,多陪陪蘭兒。”


  “有事,忙著呢。”顏青棠漫不經心道。


  “那不多留你了,我也有事,正打算外出。”


  兩人一同走出大門,眼見就要各分東西。


  “張瑾。”


  張瑾停下腳步。


  顏青棠勾著眉梢:“張瑾,你是個聰明人,別幹蠢事。”


  “少東家何出此言?”


  顏青棠卻一個眼尾餘光都沒給他,徑自上了車。


  望著揚長而去的馬車,張瑾心中甚是羞怒。


  總是這樣,總是這樣!


  打從這個顏青棠瞧見自己第一次起,她就瞧不起自己,總是這麼漫不經心,又似乎一切盡在掌握。


  總是一口一個張瑾,他現在不是以前的那個張瑾了,是吳家的姑爺,吳錦蘭的丈夫,吳家真實的掌權人。


  可每次與她對話,她的神情、她的語氣,總讓他恍然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兒子眾多一條褲子幾個人穿的破落戶。


  可羞惱的同時,張瑾也松了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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