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

  對方是從寧波而來,寧波有市舶司,而市舶司有問題,市舶司的問題和織造局有關,所以對方才會微服私巡來到蘇州。


  而顏家卻被牽扯進了織造局,甚至攪進朝廷兩個派系之間的爭鬥,有人想利用顏家去扳倒政敵。


  不光如此,她爹的死似乎也另有隱情。


  是的,隨著了解到的消息越來越多,顏青棠越發感覺她爹的死有問題,沒有證據,僅憑直覺。


  但她的直覺從來沒出過錯。


  現如今她所面臨的情況是,顏家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攪進了一場爭鬥。


  這場爭鬥最高可以牽扯到一朝閣臣,下限也是平望巡檢司呂勝那種嘍啰,根本不是如今的顏家所能抗衡。


  被卷進這種旋渦,輕則傾家蕩產,重則喪命。


  她如果想在這種局面裡絕地求生,不光需要知道更多的內情,還需要一個靠山。


  而這位大人——


  他是為查市舶司和織造局而來,那兩方派系都與此事有所牽扯,不然之前阮呈玄和盧遊簡商談起此事,也不會如此諱莫如深。


  要知道人們對敵人的把柄,從來不吝於宣之於眾,不說不過是自己也不幹淨罷了。


  所以這位大人跟自己是一方的。


  至少沒有利益衝突,反而顏家對此人有用。


  這是個契機。


  顏青棠心中各種雜想頻出,面上卻是一派正常,道:“那大人在此是——”


  屏風後沒有說話。


  她又去看陳越白,不待陳越白搭話,她便又道:“難道大人也是為暗中查探阮盧二人而來?”


  屏風後傳來一聲輕笑。


  紀景行何等人,見過太多妖孽人物,隻憑她的神色及她此時說的話,就大致猜出她想幹什麼。


  不過是不甘在談判中落於下風,想多少扳回一點罷。


  狡猾的女人!


  他索性順水推舟道:“誠如你所想。”


第24章


  ◎他去喝花酒了?◎


  顏青棠也笑了。


  “誠如這位大人所想, 我確實在偷聽阮盧二人說話。”她所說的這位大人,指的陳越白,也是在回答他方才的問話。


  語畢, 她露出悽冷之色, 道:“小女身陷囹圄,卻混沌不知,家父因故而死, 疑點重重,喪事未畢,便有同宗族人逼迫上門,事後小女才得知族人背後竟有人指使。”


  “那日蘆墟蕩, 小女遭遇歹人襲殺,多虧大人及時出手相救。事後小女命人根據畫像去查, 竟查出與平望巡檢司有關。”


  “各種危難,接踵而至, 小女竟又被人告上衙門, 說我以女兒身充作孝子,以贅婿為嗣不可,要另立嗣子, 家產均分。”


  她蒼涼一笑, 繼續道:“於生意上,顏家也是危難重重,今春蘇地桑園受災,蠶絲減產, 偏偏織造局又催促上半年的派織。”


  “大人救我一命, 勝造七級浮屠, 小女也沒什麼可隱瞞的。自打乾武十三年織造局改為將上用布匹攤派給各大絲綢商, 短短四年不到,我顏家竟因此虧空了二十多萬兩白銀。”


  “天地可鑑,我顏家雖為商賈,可歷來都是行好事做好人,不敢說造橋鋪路利國利民,也是與百姓為善,和睦相處。這些盛澤當地百姓可作證,吳江知縣也可作證。小本生意,老實為商,竟不知到底得罪了何人,遭此危難!”


  她說得聲淚俱下,十分悽楚。


  “小女一介女流,既無靠山,也無人脈,多方打聽才得以知曉,打招呼讓盡快結案的高官,竟是提刑按察副使阮呈玄阮大人。”


  “四品高官,何德何能?!小女一個孤女,除了有些銀子,人脈關系俱無,隻能求助摯友,請她幫我借機上了謝蘭春的船,隻望能探得些許消息,解我疑惑!”


  顏青棠這一番話,可謂是把自己能拋出來的東西,都拋出來了。


  她清楚自己當下處於弱勢,而弱勢者想與強勢者合作,就不要賣弄什麼小聰明,也不要有什麼隱瞞。


  因為你不知道別人知道多少,別人又打算如何,與其話出口被人拆穿,落得不好印象,不如坦誠相待,借機博取好感。


  而她也算把自己的底碼都露出來了,你要查織造局?不巧我顏家剛好和織造局有所牽扯。


  雖為劣勢,為人所迫,但剛好不巧有人想利用顏家扳倒織造局那些人呢。


  此女簡直太聰明了!


  不光陳越白在贊嘆,屏風後的紀景行也在感嘆。


  要知道她不過是個商女,本身所處的位置,及能得到的信息便有限,卻能僅憑偷聽來的隻字片語,便將兩黨相爭、織造局這些龐然大物,與自身處境聯合到了一起。


  若非將這些串聯起來,她不可能說出這番話。


  她還猜到他來蘇州的目的。


  而她如此表現,無非在展現自己的價值,想尋求合作,或是靠山。


  這世上從不缺聰明人,但大多數聰明人都居高自傲,他們眼高於頂,放不下身段,自然也無法把握時機,因此錯過許多機會。


  而她,卻在近乎絕境中,僅憑一點點細枝末節,便為自己爭取有利處境。


  紀景行設身處地想,即使他處在此女所處的環境,所能做到的極限,也不過如此。


  顏青棠並不知道,屏風後的人目光深邃,幾乎要透過那層屏風,將她剖析個透徹。


  她隻知半晌後,屏風後才響起聲音。


  “本官讓人先送你上岸。”


  顏青棠看了屏風一眼,但沒說話。


  “之後本官會讓人聯系你,在有你顏氏商行標記的鋪子留話?”


  這話是她曾經對馮爺說的,萬萬沒想到這位大人竟知曉,還有他的語氣尾端為何會上揚,帶了點微微戲謔的味道?


  顏青棠隨著人下去了。


  兩刻鍾後,她被送上了岸。


  還算這位大人不是那麼冷酷無情,竟知道讓人詢問她是否需要車送。


  顏青棠果斷讓車把她送到了莳花坊外,在那裡見到了等在此處早已焦急不堪的李貴等人。


  “姑娘,你終於回來了!”


  李貴松了口氣,道:“之前謝大家的船回來後,蘇大家就命翠兒來給我們遞話,說姑娘出意外落水了,讓我們偷偷去澄湖找。小的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,隻能通知宋護衛,宋護衛正帶著人偷偷在澄湖找姑娘呢。”


  “蘇大家沒說其他別的?”


  “說了,她說有謝大家幫忙遮掩,對方並沒有查出落水的人是誰。她讓姑娘別擔心,讓我們找到姑娘就行了。”


  顏青棠點了點頭道:“找人給蘇大家送信,告訴她我沒事。”


  李貴領命,忙去安排。


  而這邊顏青棠上了車後,便看到哭得眼睛都腫了的素雲。


  “姑娘……”


  “好了好了,我沒事,我的命這麼大,怎可能有事?”


  素雲撲了過來,也不說話,就趴在她懷裡哭。


  哭了一會兒,反應過來:“姑娘,你的衣裳怎麼全湿了?”


  都落水了,肯定全湿了啊。


  不過湿衣裳外罩了件黑色披風,是船上的人送給她的。


  “先回去再說。”


  見她面色疲累,素雲忙抹了抹眼淚不敢再問。


  馬車轱轆緩緩轉動,邁入夜色中。


  臨到門前時,顏青棠才意識到自己回來晚了,也不知會不會惹那書生起疑。


  哪知進屋後才知曉,那書生中午也出去了,說是同鄉聚會。


  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呢。


  一個書生去見同鄉聚會,左不過就是些茶會詩會之類的,若是碰見同鄉中有人富裕,說不定還要一起去喝頓花酒。


  由於經常在蘇州出沒,再加上還有蘇小喬,顏青棠可是十分了解這些所謂的文人書生的做派,不然她也不會想找一個貧寒書生,越窮越好。


  這個點兒還沒回,難道他也去喝花酒了?


  顏青棠心中暗想,忍不住蹙了眉。


  這時,素雲已經去燒好熱水了,服侍她去浴間沐浴。


  浴桶裡不光放了姜汁,還放了些去姜味兒的香露,顏青棠沉在浴桶裡泡著,感覺整個人舒服多了。


  舒服之餘,她在想那位欽差大人為何什麼也不說,就讓她走了?也許是想去驗證她所言是否屬實,畢竟大官找人合作,也不會隨便找個人。


  又想,這個時候那書生都沒回來,難道真去喝花酒了?


  澄湖岸邊,送走了那位爺,陳越白轉身進了船艙。


  此時,花船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樣,鶯聲燕語,樂聲不斷。


  陳越白睨了艙中一眼:“行了,都收工。”


  那些鶯鶯燕燕們當即一哄而散,被圍著的幾個男人站了起來,面色尷尬。


  “老大,這就結束了?”


  “怎麼?還舍不得?”


  “怎麼會……”


  幾個人嘻嘻哈哈打著笑場。


  陳越白擺了擺手:“行了,都回去吧,從明兒開始大概會忙起來。”


  “怎麼了?老大,難道跟方才……”


  “不該問的不要多問,都早點回去歇著!”


  丟下話,陳越白轉身出去。


  另一邊,紀景行睨了睨一邊走著路一邊打著哈欠的同喜,他嘴角上還沾了一抹油,在月色的照耀下分外明顯。


  “給你準備吃的了?”


  同喜當即露出一個笑容,道:“疾風司的人真是好客,給小的準備了一大桌好吃的,有雞,有鴨,還有魚……”


 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平時受了多少虐待。


  “回去後若有人問起,知道該怎麼說?”


  “就說公子與同鄉聚會,喝酒誤了時辰。”


  可他身上卻沒有酒氣。


  紀景行不禁後悔方才應該讓陳越白給他準備些酒的,花船上酒都是現成的。


 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,之後路過某家酒鋪時,他讓同喜進去買了一瓶酒。


  把酒灑在衣擺和衣袖上,酒瓶子扔在路邊,就算解決了。


  回到小院,大門果然已鎖。


  同喜上前輕敲幾下,門很快就從裡面打開了。


  是磬兒。


  “季公子怎麼才回來?”


  同喜忙道:“公子的同鄉拉他喝酒,在場的人又多,便不小心誤了時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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