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

  “……”


  前方剛好需要等紅燈。靳川踩了剎車,扭頭,視線落在她白皙微紅的臉上,“你覺得我什麼意思。”


  他此時的眼神,很直接,也很直白。


  朵棉被他看得心裡一慌,下意識移開目光,低下頭,小聲地說,“……我不知道。知道就不問你了。”


  “你知道。”靳川盯著她,沉聲,一個字就是一句話。


  不知是不是因為車裡沒有開窗,大秋天的,朵棉卻覺得全身都在發燙。手心湿湿的,一抹全是汗。


  朵棉抿唇,沒有出聲。


  過了幾秒鍾,靳川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。他說:“朵棉,我他媽從小渾到大,真不是什麼好人,還沒哪個女的能讓我這麼伺候。你看不出來我什麼意思?”


第35章


  “……”朵棉低著頭,兩隻手無意識地絞緊衣擺。


  心跳砰砰,砰砰,跳得飛快,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臉上衝。


  ……其實怎麼說呢。也不是完全看不出來,她好歹也十八歲的人了,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,這不是不太確定,所以想跟你再求證一下麼。


  靳川破天荒沒有催,也沒顯露出任何的不耐煩。


  人行道的綠燈開始倒計時。


  靳川依舊直勾勾地盯著她,沒有任何動作。


  “……馬上要綠燈了。”周圍霓虹斑斓車水馬龍,各種色彩的交織令朵棉更加慌亂,她咬了咬嘴唇,低聲提醒他。


  靳川:“你還沒回我話。”


  這時,紅燈一瞬間跳綠。


  滴滴滴,背後有汽車摁響了喇叭。


  朵棉皺眉,回頭往身後看了眼,背後的車輛顯然有點疑惑,有幾個司機甚至探出頭張望,喇叭狂摁不停。


  她又看向靳川。對方目光就沒從她身上離開過,鳴笛刺耳,置若罔聞。


  ……好吧。


  你贏了你真的贏了。


  朵棉被打敗,連對這位大爺高舉雙手投降的心都有了,通紅著臉道:“……我看得出來,看得出來你是那個意思,行了吧?”


  他挑眉,“我哪個意思?”


  “……”她臉燙得快失去知覺,聲音很小:“不就是,那個意思。”


  靳川聽完勾了勾嘴角,坐正身子一踩油門兒,這才把車給開了出去。


  此時,看著車窗外光束一般倒退的路燈,朵棉坐立難安,生出一種自己被拐上了賊車的感覺。


  熱熱的。


  臉熱,耳朵熱,身上也熱。


  她伸手把車窗落下,側頭,感覺晚風帶著一股張揚的力道恣意吹過來。臉上的溫度總算降下來些許。


  轎跑拐進了一條老街。朵棉舉目四顧,發現離奶奶家的小區已經很近了。


  太好了……


  她暗暗呼出一口氣,一手捂住心口,一手握住門把,做好隨時跳車逃走的準備。


  兩分鍾後,轎跑在老小區的街道上靠邊停下。


  “……謝謝你送我回來。”朵棉開口,這才發現自己緊張的情緒已波及聲帶,她連聲音都是啞的,“我先走了。”說完便去推車門。


  就在這時,旁邊走馬燈似的傳來兩個字,“回來。”


  朵棉心一緊,動作突的頓住,整個人僵在了抓住門把奪路而逃的姿勢上。


  靳川淡淡地說道:“都知道我哪個意思了,不給句話?”


  “……”她覺得呼吸有點不順暢,努力吸了口氣,清清嗓子,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淡定點,“什麼。”


  “別跟我裝糊塗。”


  “……”沒裝。


  “招惹完還想拍拍屁股就走,我這兒沒這種好事。”


  “……”這句話,怎麼說得像我佔了你多大便宜還要始亂終棄一樣?


 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濃周圍太靜的緣故,靳川的聲音,聽著比平時要輕柔幾許,不變的是平緩散漫的語調,和低沉悅耳的音色。


  車廂裡有須臾光景的安靜。


  然後,


  “給句話,就說行不行。”他又道。


  嗯?


  居然有得選?


  怎麼不太像這位大爺的風格啊……


  朵棉頓了幾秒鍾,不太確定地問:“也就是能說‘不行’?”


  靳川兩個字就給她回過來:“不能。”


  “……”朵棉默。一道選擇題,總共就A和B兩個選項,其中選項B被出題的人直接斃了,告訴考生隻能選剩下的一個A。


  那這道題存在的意義是什麼?


  而且,角色定位是不是搞反了……你明明是在告白……那麼主動權不應該是握在她手上的嗎?朵棉腦子裡亂糟糟地想著,忽然反應過來。


  很突然的,一隻手伸了過來,手掌寬大,指節修長,拇指食指捏住她的下巴,離奇地、輕柔地,把她緋紅的臉轉過去。


  靳川直視她的眼睛,“還打算讓我等多久。”


  朵棉眸光閃動。清楚感覺到他手指傳遞來的體溫,暖暖的。


  不多時,


  她暗暗做了個深呼吸,說:“我……”


  靳川微挑起一側眉毛,等著。


  “我……”握在門把的手使力,咔噠一聲,車門開了,“我要再想想。”說完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下了車,百米衝刺,衝向小區大門。


  預謀多時的緣故,整套動作可謂行雲流水,一氣呵成。


  這是何等熟悉的一幕……


  朵棉跑著,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好像也曾幹過類似的事,同樣的夜色,同樣的人,同樣的逃跑。不一樣的是,很多東西都已經不一樣了。


  走在老小區寧靜的小路上,路燈暖黃色的燈光在黑夜中照亮了前路。不知怎麼的,她忽然彎彎唇角,不由自主地笑起來。


  如果說確實能把剛才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及對話定義成告白,那麼,靳川的“告白”方式,的確很是他一貫的做派和風格。


  高高在上,拽得二五八萬。


  這人太傲也太狂了。以他的脾氣和性格,或許能把話說到這個程度,已經是極限。


  朵棉甚至覺得,這世上不會有什麼事能讓他放低身段低個頭——你見過告白的比被告白的還拽麼?你能指望一個大爺低三下四麼?


  隻許說“行”不許說“不行”,一點都不講理。


  兇巴巴的,時不時爆兩句粗口。


  抽煙喝酒打架鬥毆,離經叛道一意孤行。


  朵棉認真思索著,發現,那位大爺的缺點簡直是多到數不過來,從她開始了解他的第一天起,他的人設就在不停刷新並崩塌的道路上一去不回。


  不過其實優點也蠻多:臉長得好,身材好,成績好,遊戲技術就更不用說了。而且看他平時的穿衣品味和開的車,貌似年紀輕輕還挺會賺錢?


  優點缺點相當,所以正負相抵,歸零,不能作為參考依據。


  那麼你的答案是行,還是不行?朵棉在心裡問自己。


  她仰頭,看向頭頂漆黑一片的天空,眯了眯眼睛。沒過多久就有了答案。


  忘了在哪裡看過一段話,寫道:


  “黑暗無時不充盈著這個世界,魑魅總是悄悄啃食人的心靈。


  迷夜漫漫,於黑暗中前進的行人,都渴望著把心奉獻給太陽。


  我們是虔誠的逐光者,


  膜拜那噴薄而出的壯麗,


  信仰那戰勝一切的決心。”


  *


  樓道內,朵棉跺跺腳把聲控燈震亮,然後摸摸褲兜,掏出鑰匙開門。換好拖鞋進客廳,抬頭一看,愣住。


  “爸爸?”她微微驚訝,“你怎麼來了?”


  沙發上的朵父臉色不太好看。他抽著煙,深吸一口直接把剩下的大半截燒完,將煙頭戳熄在煙灰缸裡,然後才看向她,沒什麼語氣道:“你奶奶給你熱了雞湯,先去吃。吃完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

  “我晚上吃過東西。”朵棉已經猜到父親的來意,笑笑,轉身把書包放進臥室,道,“您有什麼話就進來說吧”


  朵父靜默幾秒鍾,起身,也跟進了臥室。


  廚房那頭遠遠傳來朵奶奶的聲音,喊道:“棉棉,出來喝雞湯,喝完再去寫作業。”


  “不用了奶奶,我這會兒不餓。”朵棉高聲應了句,然後便關上了臥室門。


  回頭,父親人已經在陽臺上站定。


  她上前幾步,很淡地勾了勾唇,“爸,你是來勸我回家跟媽媽認錯的?”


  “……”朵父眉頭擰著一個結,沉吟片刻,道:“棉棉,小孩子脾氣鬧幾天也就夠了,你媽是長輩,總不可能讓她來給你道歉。”


  “我在奶奶這兒住得挺習慣。”她依然是波瀾不驚的態度,“爺爺奶奶也很喜歡我們和他們住一起,這樣也沒什麼不好。”


  “好什麼?”朵父面露慍色,“這裡是奶奶家,不是你家。”


  朵棉很平靜地道:“我今天作業很多。爸爸,你要是沒有其他事的話,我準備寫作業復習了。”說完就走回了書桌前,打開書包,拿出幾本練習冊。


  朵父不滿,“你這什麼態度?家和親媽都不要了?”


  “……”朵棉拿書的動作頓了下,側頭,目光筆直地看向朵父,“爸爸你知道麼,如果媽媽意識不到她的問題,改不了她很多錯誤的觀點和行為,我和她生活在一起隻會越來越累,越來越不開心。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,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選擇,我不想再被媽媽控制。”


  聞言,朵父閉眼用力摁了下眉心,道:“你媽從來沒想過要控制你。可能她的教育方式不夠開明,不夠尊重你的個人意願,但她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她關心你她愛你。”


  朵棉沉默,沒有說話。


  朵父長長嘆了口氣,“這一個星期,你媽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,整宿整宿地哭。整個人憔悴了一大圈。白天去單位,那些同事還以為她生了大病。”


  “……”朵棉聽完,心口一陣抽痛,兩手緩緩握成拳,但依然沒什麼表情。


  “不過再這麼整夜失眠哭下去,我看她離病也不遠了。”朵父聲音有點啞,眼眶微紅,“棉棉,你還是一個孩子,太年輕了。隻有等你為人父母的時候,才能體會我和你媽的心情。你媽為了你什麼都可以犧牲,你說她什麼都行,唯獨不能說她自私,說她是為了自己,你明白麼?那些話就像刀子一樣扎在她心上,你明白麼?”


  “……”朵棉心裡酸澀,別過頭,胡亂抹了把臉。


  “我們幹土木的,一年三百天都在項目上,回家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。你媽把你拉扯大幾乎全靠她一個人。”朵父苦笑,“女子本弱為母則剛。我不能時時刻刻照顧你管教你,她隻能一個人既當媽又當爸。棉棉,你媽沒你想的那麼不講理也沒你想的那麼不近人情。你太不了解她了。”


  聽完最後一個字,朵棉已經淚如雨下,隻能用力咬住下唇瓣,不讓自己哭出聲。


  “跟我回家。”朵父笑笑,伸手拍女兒的肩,“你有什麼想法,有什麼選擇,都說出來,跟你媽好好聊一聊。她會理解你支持你的。”


  良久,她緩慢地點了點頭,回答:“嗯。”


  朵棉最終收拾好東西,跟朵父回了家。


  一進門,客廳裡黑漆漆的,連半盞燈都沒開。她在玄關處換好拖鞋,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。


  朵父壓低聲,“你媽在臥裡室,進去吧。”


  “……”朵棉皺眉,很遲疑的樣子,“爸爸,你不跟我一起麼?我有點害怕。”


  “怕什麼?”朵父攬著她的肩往主臥方向推,鼓勵道:“事情總得解決,我已經跟你媽談過了,她知道自己什麼毛病也答應了我會改,沒事兒的。”


  然後朵棉就被推到了主臥的房門口。


  門關著,燈光從縫隙裡透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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