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

  他抬眸看了周氏一眼,周氏垂眸從袖中掏出一個備好的紅封遞給林驚枝:“你和砚哥兒都起來吧。”


  林驚枝跪久了,膝蓋有些發麻,起身時裴砚伸手扶了她一下,那種下意識護著的動作,令主位上坐著的裴寂看得眉心又是一蹙。


  林驚枝敬茶這事不過是個插曲,不多時二房一家也來的,沈觀韻扶著沈太夫人崔氏最後到的。


  裴寂在近一年未歸家,就在花廳裡陪著鍾氏多說了一會子話,說到嫡子裴琛在汴京國子監的學業,難得露出一絲笑容。


  一旁一直觀察著丈夫一舉一動的周氏,暗中悄悄松了一大口氣,她就怕嫡子不上進,得不到丈夫的重視。


  等裴寂叫了裴砚、裴琛還有裴棄三人去書房後,花廳內女眷說話的氣氛才漸漸活躍起來。


  林驚枝依舊話少,安安靜靜坐在周氏身旁,單憑美貌,就令人賞心悅目。


  也不知是誰最先開口,提到了府外的溫泉莊子。


  鍾氏笑著朝沈太夫人道:“本來這幾日是要邀你們一同去府外觀音寺旁的溫泉莊子過冬。”


  “可今年雪大,我想來不安全,也就沒提了。”


  沈太夫人笑著點了點沈觀韻的鼻尖:“你莫理我家這促狹鬼兒,她被她父親寵得無法無天了,若得知哪裡有新鮮東西總想去瞧一瞧。”


  沈觀韻溫婉一笑,撲在沈太夫人懷中撒嬌:“祖母莫要嘲笑孫女,孫女難得來一回河東郡。”


  二房吳氏聽得沈觀韻的話,她眼珠子轉了轉,往前探了探身體朝鍾氏道:“母親沒有安排麼?”


  “可我聽外院下人說,府中有主子吩咐早早就準備了馬車爐子一應物件,過幾日要去府外的溫泉莊子。”


  裴太夫人鍾氏一愣,看向周氏:“大郎媳婦,你掌家,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。”


  裴砚要帶林驚枝去府外溫泉莊子小住這事,並沒有瞞著周氏。


  在周氏看來,新婚夫妻又是蜜裡調油的時候,裴砚不把心思放在仕途上,也更合她意。


  她自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沒同太夫人稟報,不想這事,還是透過吳氏的嘴,不知從哪處打到。


  周氏抿了下唇道:“是砚哥兒明日要去溫泉莊子上小住,命府中下人套的馬車。”


  鍾氏渾濁眸子閃了閃,視線落在林驚枝身上:“砚哥兒媳婦也一同去?”


  林驚枝站起身朝鍾氏福了一禮,十分平靜睜眼說瞎話:“孫媳不知,孫媳從未聽夫君提過。”


  鍾氏這一拳就像打在棉花上,不上不下的。


  “既然砚哥兒要去溫泉莊子,剛好沈大姑娘想去莊子上看看,不如就讓砚哥兒帶沈大姑娘去溫泉莊子看看。”吳氏開口提議。


  三姑娘裴漪沁聞言,悄悄扯了一下母親袖子,這話著實不妥。


  沒有長輩在,怎麼能讓裴砚哥哥和沈家大姑娘單獨相處呢。


  鍾太夫人也冷冷瞪了吳氏一眼。


  當初她擔心二子媳婦出身過高,會壓了長媳周氏亂了府中規矩,千挑萬選才挑了吳氏這麼一個雖非五姓,但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嫡女,沒承想是個沒長腦子的蠢貨。


  吳氏被鍾氏一瞪,自然也發現自己犯蠢了,趕忙補充道:“那就把府裡的妹妹一同帶去,裴砚媳婦也一起去。”


  “祖母、二嬸娘,漪憐就不去了。”


  “裴砚哥哥帶嫂嫂去溫泉莊子理所應當,漪憐在家中陪母親。”裴漪憐坐在一旁乖巧出聲道。


  林驚枝略有訝異看了裴漪憐一眼,裴漪憐還不忘俏皮地朝她擠眉弄眼。


  裴漪沁坐在吳氏身旁,她聲音軟和:“母親、祖母漪沁也不去。”


  吳氏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一半,裴漪憐不去就不去,可她要裴漪沁去啊,最好能和沈觀韻拉近關系,若是能嫁給沈家的孫輩再好不過。


  沈觀韻袖中的手暗暗發力,她千辛萬苦把話題扯到溫泉莊子,沒想到裴家兩個姑娘看著沒什麼心思,卻一個個都是護著林驚枝。


  若這時候她還強行要去,那就顯得十分不體面了。


  沈觀韻笑盈盈站起來,朝裴太夫人和沈太夫人行禮:“祖母、裴家老祖宗,觀韻可不去。”


  “砚哥哥和驚枝妹妹正是感情好的時候,兩位老祖宗不如疼疼我,讓我在陪著你們。”


  沈觀韻這話說得大氣又好聽,不見絲毫勉強,反而最後落得吳氏裡外不是人。


  林驚枝聞言,眸色晦暗不明笑了下,語調溫婉:“驚枝也不知夫君要去溫泉莊子,夫君要何時去,要帶誰去,這些都不是我該過問的。”


  “孫媳作為妻子,隻負責幫夫君打理好內宅瑣碎便可,夫君若是寵我帶我一同,孫媳跟著就是。”


  林驚枝一語雙關,既諷了吳氏又不動聲色落了沈觀韻的面子。


  更是把一副乖巧聽話小媳婦模樣,演得淋漓盡致。


  還順帶告訴眾人,裴砚願意寵她,她又有什麼錯。


  第二日清晨,天還蒙蒙亮時。


  一輛低調奢華馬車從裴宅側門出發,迎著細細碎雪,破開氤氲薄霧駛入官道,不多時就消失在了充滿煙火味的街市中。


  馬車車廂裡,林驚枝睡眼蒙眬,一手拉著松散覆在身上的羊絨厚毯,一手撐著腦袋離裴砚坐得遠遠的。


  裴砚昨日從萬福堂離去後,直到深夜醜時後才回的撫仙閣。


  那時林驚枝正睡得熟,迷迷糊糊中被他吻醒,不管不顧箍著她的纖腰壓在身下,直到更漏過了寅時才放過她。


  在林驚枝印象中,裴砚一向克制,極少會有這樣失控的時候,也不知裴砚和裴父在書房裡說了什麼。


  馬車搖晃,林驚枝夜裡休息不好,白日就有些暈車。


  裴砚不喜外人近身,伺候的丫鬟婆子自然都不在馬車裡。


  林驚枝抿了下有些幹澀唇瓣,波光潋滟的烏眸落在一旁茶盞上,可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。


  裴砚沒說話,自知昨夜理虧,親手端了茶盞喂至林驚枝唇邊。


  茶水溫熱,從她檀口滑進喉中,帶著淡淡的甜香。


  林驚枝纖長眼睫一顫,這並不是他常喝的君山銀針。


  裴砚修長冷白指尖,將茶盞往青玉案前一放,挑開竹簾視線落在窗外:“茶水是丫鬟準備的。”


  “嗯。”林驚枝閉眼假寐,沒再看他。


  她心底有恨,他娶她同樣也存了別的心思,所以沒有外人在時,貌合神離也是理所當然。


  溫泉莊子有些遠。


  加上林驚枝暈車,路上走得不快。


  等到了溫泉莊子,外頭天色已暮色四合。


  林驚枝怕黑,莊子四周哪怕點著燈籠,也不及府中明亮,她本能往裴砚身旁靠了靠。


  孔媽媽拿了披風給林驚枝披上:“少夫人走慢些,莊子不及府中莫要摔了。”


  “我知道的。”林驚枝扶著晴山的手,掌心汗湿,整個背脊都透著涼意。


  裴砚視線頓在她略微有些蒼白的唇瓣上,他沒料到林驚枝變得如此怕黑,眼中閃過一抹猶豫。


  遠遠眺望幾乎被白雪覆蓋的山林深處。


  裴砚視線頓了頓,側身朝林驚枝道:“我要出去幾日,你就和孔媽媽還是府中侍衛留在莊子裡。”


  “主屋耳房內池子也引了後山的溫泉水,你夜裡若怕,就讓丫鬟陪同。”


  他說完,轉身去裡間,不一會兒換了身窄袖圓領長袍,腳上皂靴也換成了特制的,包裹著一層小羊皮不易潮湿的長靴。


  林驚枝見他動作極快,應該是趕著外出。


  這一路上,若不是她暈車耽誤,估計申時前就到莊子裡,絕不會拖到太陽落山後。


  在裴砚出門前,林驚枝忽然問:“夫君不在這幾日。”


  “我若是想去莊子外圍走一走,可行?”


  裴砚踏出的步伐一收,驟然回頭瞧不出任何情緒的漆眸牢牢鎖在林驚枝身上。


  她不閃不避,與他對望。


  “除了莊子後方的山林不許去,莊子四周你若想走一走,就讓孔媽媽和侍衛山蒼陪同。”


  “我把山蒼留下。”


  林驚枝聞言垂了眼眸,視線落在裴砚腰間配的長劍上,朝他盈盈福了一禮:“那夫君快去快回。”


  “莫要忘了妾身的紅狐皮子。”


  等裴砚離去後,林驚枝先吩咐孔媽媽和晴山等人把莊子裡能點的燈籠都點起來,用了晚膳後,讓晴山和綠雲陪著,美美在耳房裡泡足了一個時辰,她才暈乎乎起來。


  屋裡有燒地龍,還放了銀霜炭盆,晴山怕她夜裡冷,還塞了一個湯婆子進衾被裡頭,可到了半夜林驚枝依舊被冷醒。


  等挨到天蒙蒙亮時,林驚枝就起來了。


  “少夫人怎麼起得這般早?”晴山一邊給林驚枝梳頭,一邊有些不解問道。


  林驚枝翻著妝奁放著的簪子,她難得挑了個素淨的遞給晴山:“今日戴這個吧。”


  “衣裳也挑一身素淨不打眼的。”


  晴山微愣:“主子,這是要出去。”


  “嗯。”


  等林驚枝用過早膳後,侍衛山蒼已經等候在門外了。


  他見林驚枝出來,趕忙上前行禮:“小的見過少夫人,不知少夫人要去何處。”


  林驚枝理了理身上披風,語調淡淡:“去莊子旁的觀音寺。”


  山蒼呼吸一頓,語調有些生硬:“少夫人,觀音寺到莊子一個來回至少要數個時辰。”


  “雪大路滑,若是少夫人不著急,不如等少主子回來後,一同去?”


  林驚枝早有預料,她視線慢悠悠落在山蒼身上,唇角勾著瞧不出喜怒:“你家少主子有他的正事,我自然不能耽誤他。”


  “再說裴砚昨夜出門前,我也問了,能不能莊子四處走一走。”


  一滴冷汗從山蒼鬢角流下,他僵直站著。


  “晴山你和孔媽媽帶上東西,我們去觀音寺。”林驚枝施施然轉身,看也不看山蒼朝伺候的丫鬟婆子吩咐。


  山蒼哪裡敢讓少夫人單獨去觀音寺,萬一路上出了意外他就算長十個腦袋也不夠抵。


  馬車從溫泉莊子出發,趕在正午前在觀音寺的山門前停下。


  鬱鬱青翠的松林被積雪覆蓋,寒風凜冽,吹得人臉頰生疼。


  林驚枝卻像感覺不到般,扶著晴山的手小心走下馬車,抬眼四望,這林間古剎寂靜無聲,高聳立於天地。


  前世母親去世前,曾同她說,若是遇到無法解決的困難,就去觀音寺尋寂白居士幫助,可到死林驚枝都未曾去過。


  “施主。”山門前守著的小沙彌從林子裡鑽出來的,身上落滿了碎雪落葉,小臉睡得紅撲撲的,一看就是在旁邊悄悄躲懶。


  林驚枝瞧那小沙彌有趣,就讓晴山從荷包裡掏了幾顆糖豆給他:“今日寺中可是方便。”


  小沙彌吃了糖豆,不忍拒絕:“施主是要尋人,還是拜菩薩?”


  林驚枝笑著道:“不拜菩薩,請問這觀音寺中可有一位寂白居士?”


  “你找白姨?”小沙彌把口中糖豆咬得咔嚓咔嚓響。


  他上前拉著林驚枝的衣袖,悄聲道:“我師父說,昨日夜裡寺廟中來了貴客,本是不接待外客的。”


  “但是姐姐是找白姨,我悄悄帶姐姐進山,絕不讓人發現。”


  山蒼一旁聽著冷汗都下來了,四周靜得連聲鳥叫都沒有,更不見上香的散客,真要進去,也不知能不能把少夫人平安護送出來。


  馬車停在觀音寺的山門外的松林下,小沙彌帶著林驚枝在極小的山道上,小心翼翼七拐八拐,穿過一片松林後,終於到了後院香客暫住的院落。


  “姐姐先在廂房裡休息。”


  “白姨今日下山給山下農家的婦人接生去了,小僧不知她何時能回。”


  按照前世記憶,裴砚這一次至少得在外邊待四五日,林驚枝一點都不著急。


  她笑著同小沙彌道謝,又從荷包裡拿了幾顆糖豆分給他。


  豔陽從高懸於天,到落到地平線以下,隻留淡淡的餘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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