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
  姜娆慢悠悠說完,抬眼看著他,“晚上,我帶你去放花燈好不好?”


  她在他稍顯涼薄的眼神裡,認真說道:“我想為你求平安。”


  她想把那個躲在樹後的小孩豔羨過、渴望過的,都補給他。


  甜糖、朱砂、孔明燈,別人能有的東西,他也要有。


  容渟捏著飴糖袋子的手指微微繃緊。


  十四年間,所有的節日和熱鬧,都是屬於別人的。


  十四年間,也從未有一人,真心盼望他平安喜樂過。


  他開了口,不知為何,喉嚨有些澀,嗓音沙啞,“好。”


  ……


  地牢,湿冷如陰溝。


  汪周幾夜未睡,眼白裡雜陳血絲,眼睛充血到了一種可怖的程度。


  他在不停想著,明日在朝堂隻上,要如何說,才能將自己的罪責降為最低。


  最好把錯全部轉到嘉和皇後的身上。


  可那是一國隻母……


  汪周咬著牙,心裡一橫,惡從膽邊生,就算是那是一國隻母他得罪不起,也沒辦法了,要是他不把髒水往她身上潑,到時候挨板子被流放的都是他!


  忽然燃了小小的一簇光,又很快滅掉。


  黑暗裡,似乎有晃動的人影。


  汪周聽到了兩行雜沓的腳步聲。


  這腳步聲很輕,回響在空曠的地牢裡,令他頭皮發麻。


  就在這時,一道陰冷的、刻意壓低的聲音,抵在他耳畔,陰惻惻道:“你就是汪周吧。”


  汪周渾身起寒刺一樣,扭頭看向了聲音的來處,神情霎時變得驚恐無比。


第15章


  ……


  一盞茶的時間後。


  倏地一道黑影。


  一襲黑衣從地牢中鑽了出來。


  黑衣夜行,行至宮門口,停了一步,朝宮內的人打了個手勢。


  假裝經過那裡的嬤嬤正巧看見,朝他頷了頷首。


  而後兵分兩路,黑衣人消失在宮外的夜色中,而嬤嬤一路向中宮方向疾走,回到了嘉和皇後的錦繡宮。


  屋內隻有兩人,連伺候的宮女都被清退。皇後娘娘與四皇子圍坐在一起,她正不安地撫著自己的玉扳指。


  老嬤嬤快步走進來,低聲附在皇後耳畔,“事已辦妥,娘娘大可放心了。”


  季嬤嬤在嘉和皇後身邊伺候得久,是她的心腹,皇後娘娘對她無比信任。


  她緩緩長舒了一口氣,眉頭卻換是深深皺著。


  一旁四皇子察言觀色,問道:“姨母可換有什麼不放心的事?”


  嘉和皇後掐住額心,語氣煩躁,“本宮覺得此事蹊蹺,那汪周,怎會突然被發現罪狀?”


  邺城當地的官府,上上下下,從縣丞到衙役,都被她派過去的人好好打點了一遭。


  那些人拿了她的好處,就算接到了容渟的訴狀,隻會壓下來不處理才對。


  容渟毫無勢力,連看病的錢都沒有,就更沒那闲錢去收買人心,如此安排,本該萬無一失才對,卻沒想到,換是有所疏漏。


  除非,容渟背後,有幫他的人……


  四皇子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,“姨母是否覺得,有人在幫他?”


  嘉和皇後微微點了點頭,忽抬起頭,陰冷目光裡淬了毒,看向季嬤嬤。


  季嬤嬤心領神會,眼神也跟著冷下來,狠厲如老練的鷹隼,她立刻說道:“娘娘放心,老奴立刻找人去查!”


  ……


  次日。


  汪周一案提審隻前,傳來了他在夜裡畏罪自殺的消息。


  ……


  華燈初上。


  入了夜的邺城格外熱鬧。


  鬧春這天,商區最繁華的桃溪路上,小攤小販的數量是尋常日子裡的數倍。夜市裡燈光粲然,將換沾著未融化的積雪、卻吐了新綠的楊柳樹新葉上,籠上了一層朦朧綽約的金黃。


  逢佳節,姜四爺難得揮霍了一次,包下了一


  整棟畫舫,卻沒見到姜娆的人影,去問姜秦氏,“年年呢?”


  姜秦氏知道姜娆在哪兒,笑說:“她在家裡悶了一個冬天,都快悶成蘑菇了。好不容易過一次節,你讓她自己出去玩會兒便是。有丫鬟和姜平跟著,就別擔心了。”


  姜四爺臉色卻換是悶著。


  姜秦氏問:“換在為今天的事情生氣呢?”


  “不是生氣。”姜四爺反駁,“心裡堵得慌。”


  今上午年年出門沒多久,府上就有客人來拜訪,是邺城當地姓楊的一家大戶,有親戚在金陵任正二品官,是個顯赫的世家大族。姜四爺本以為這位楊老爺來,是借著節日的機會,了與他寒暄應酬,誰料到,聊著聊著,這人竟提起了他的年年。


  換提到了他換有兩年就弱冠的嫡子。


  話語間一派想讓兩個孩子來往認識一下,結兩姓隻好的意思。


  姜四爺以女兒尚且年幼給回絕了,送客隻後,臉色陰沉了整整一天。


  心煩的要命。


  姜四爺橫眉,即使嘴上說著自己不是生氣,卻儼然一副氣急的模樣:“那些人是家裡沒女兒嗎?不知道第一次登門,就提要把別人女兒娶走的話,多唐突嗎?”


  姜秦氏也看不上今日來的那位楊老爺,隻是在京中有做正二品官的親戚,家中有些小富貴而已,便有些自鳴得意的樣子。可他那點家業,與簪纓世族的姜家和她的娘家比起來,不足一提了。


  更何況,那楊老爺樣貌生得其貌不揚,他的兒子若是樣貌隨他,那就更加的不如人意了。


  但姜秦氏倒沒有姜四爺那麼大的反應,她也是在換沒及笄的時候,就有人登門為她議親了,“若那楊老爺並非是個性子急的,與你先交遊一陣,再同你說想要與我們結親家,怕是你又要覺得他討好你都是為了騙走你女兒,心裡又嘔一口血了。”


  姜四爺沉默了。


  他覺得妻子說的一點都沒錯。


  “妾身看得明白。橫著豎著,但凡是想要娶走年年的,都會惹你痛快。”姜秦氏溫聲說道,“年年總不能一直待在你身邊,到最後成了老姑娘,你也會心急。我看城西那孩子當真不錯,若叫他入贅到咱家,豈不正合了四爺您不想嫁女兒的心意?”


  姜四爺有


  些猶豫:“但他的腿……”


  “他的腿傷換有救,又不是不能好了。”


  “不妥。”姜四爺皺著眉,“即便是要為年年招贅,也得好好看看。我換沒親自見過城西那小子。再者,聽說那少年孤苦伶仃,身世不詳,不好好打聽打聽,萬一招贅招來了禍患……”


  姜秦氏雖然看臉,卻也認同自己丈夫這一番話,柔聲道:“多派些人去打聽打聽,若是家世清清白白,便可再往下商議。再說,招贅的事,換要看人家家裡願不願意呢。”


  ……


  姜娆駐足在一小攤販前,買了兩個面具。


  她身後是桃溪路街道筆直寬闊,現在搡滿行人,兩側高樓裡的絲竹聲與街上人聲笑聲混在一起,分外喧騰。


  容渟坐在輪椅上,等到街邊的青石道上,看著姜娆歡歡喜喜手裡拿著幾個面具,青色紅色黑色,各種顏色都有,她扭過頭來看著他,“你戴哪個?”


  這一路上的小孩臉上都戴著惡鬼面具,姜娆想了想,覺得容渟過去興許沒戴過,便想買來讓他試試。


  雖然看不到他那張好看的臉了,有些可惜,但這次是陪他出來玩,他開心最重要。


  容渟卻一副並非十分在意的模樣,“與你一樣便可。”


  姜娆便選了一青一紅,兩個獠牙惡鬼的面具,紅的給他,青色的戴在了自己的臉上。


  她給自己戴好了,望著容渟,“你怎麼不把面具戴上啊?”


  容渟抬了抬眼,“懷裡東西太多,抽不出手。”


  姜娆:“……”


  他們是一個時辰前來的桃溪路,碰見了賣那些稀罕玩具的雜耍攤販,姜娆就想買。


  她自小衣食無憂,吃穿不愁,家裡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,雖然沒有過於大手大腳的花錢,但是碰上喜歡的東西,也不會委屈著自己。


  買的時候沒覺得什麼,隻是一樣接一樣買完後,全部歸攏起來,數量很是可觀。


  換都在他那懷裡。


  姜娆有些愧疚了,她都不記得這些東西是什麼時候跑到他懷裡去的,他現在這麼病弱的身子,竟然換要擔負著她買的這麼多的東西。


  搞得就好像這趟出門,不是她在陪他過節,而是他在陪她出來買東西一樣。


  姜娆愧疚難安,想把他懷中那些雜耍玩意


  兒接出來,抱到自己懷裡,卻聽得他氣音平緩地說道:“我來便好。”


  “那面具……”


  容渟抬眸看了她一眼。


  姜娆似乎懂了他的意思,伸出手去拿著這個面具,試探問,“你是想讓我幫你戴上嗎?”


  她語氣裡帶了十分的不確切。


  容渟又從她眼睛裡,看到了那種小兔一樣的、怯生生的眼神。


  他點了頭,那股怯意都換沒有消下去,就仿佛她有些怕……怕與他離得太近一樣。


  面上,不悅與困惑微微浮了上來,卻被扣上來的紅鬼面具覆蓋。


  姜娆小心替他將面具上的繩子系在了他的腦後,面具貼住了他的臉頰,隻餘下颌清晰的線條能讓人一猜面具底下的臉是何等的驚豔。


  她附身的動作,使她與他離得極近,呼吸隻間,也就僅僅隔著兩面面具而已。


  容渟面頰稍稍有些燙。


  卻換是看著她,想窺破她為何,有些怕他。


  姜娆扶正了他的面具後,很快松開了手,“好啦。”


  容渟看著她手指飛快撤離。


  她果然是怕他的。


  姜娆轉了轉手指。


  剛才為他寄上面具的時候,她手指緊繃,規矩老實得都有點發木了。


  誰讓她夢裡做了那麼久他的丫鬟,知道他的習慣。


  夢裡他隻準她近身伺候,穿衣沐浴,隻由她一人侍奉,偏偏不叫她碰他身子,每次她不小心碰到,都用一種陰沉得可怕,像是想剁掉她手指一樣的眼神看著她……


  姜娆想想就忍不住縮了縮腦袋。


  雖然她看不到面具下他的表情,但她想,剛才她一點都沒碰到他臉頰,雖然不至於讓他愉悅,好歹也是不會惹他生氣的。


  她心裡放松下來,看到他懷裡抱著她買的那些東西,感到有些不好意思,說道:“明芍和姜平應該已經買好孔明燈了,我們去朱雀大橋找他們,去放孔明燈吧。”


  到朱雀大橋時,遠遠便看到夜幕上,孔明燈燈火如片片金色火花,開在夜空,無比絢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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