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  “韓推官恕罪,妾每每著急害怕之時,就忍不住想起父母,不小心失口了。”


  崔桃禮貌道歉之後,哽咽地抽著鼻子,唰地流下了兩行淚,速度比某些人眨眼都快。


  “妾撒謊了!妾本想替他死,可看著這鋒利的狗頭铡,想到自己竟落得死無全屍,甚至最後沒人收屍的下場,終究是沒骨氣,害怕了。


  哪怕他肯在行刑前看妾最後一眼,妾大概也不會這麼後悔……”


  哭聲悽悽,配上她哀傷欲絕的表情,有著極強的渲染力,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被崔桃的情緒所感染。大家更驚訝於她話裡的內容,原來真正的兇手不是她?她在替人受死?


  韓琦剛調任為開封府推官不足五日,此案在他接手時,所有步驟皆已走完,隻剩下升堂宣判。


  之前審閱案卷時,韓琦曾懷疑過崔氏有幫兇,因為僅憑她一個弱女子去殺死清醒狀態下的一男一女,可能性並不高。但在復審過程中,這崔氏再三堅稱隻有她一人謀財殺人,同時現場也沒有證據證明當時還有別人,所以案子便隻能這樣判下去。


  如今崔氏瀕死生懼,竟道出有內情,又豈能縱容真兇逍遙法外。


  “押過來。”韓琦道。


  崔桃終於得以從铡刀下脫離,略松了口氣。


  等衙役把崔桃拖回公堂中央的時候,崔桃氣若遊絲狀,耷拉著腦袋,好像快不行了。


  崔桃癱軟地趴在地上,幾度努力地想爬起身,欲向韓琦行跪禮,奈何力氣不足,又趴了回去。如此往復了三次,惹得韓琦再度蹙眉。


  “就這麼說!”


  “他……他……”崔桃面貼著地,弱弱地低泣,這會兒她聲音小得跟蚊子似得,韓琦要全神貫注才能聽清。


  “他姓甚名誰,哪裡人士,現在何處?”韓琦質問。


  “他——”


  崔桃哪裡知道他叫什麼,是哪裡人。她現在隻有一段糊掉的記憶,隻能肯定自己沒殺人,其它的事她完全不清楚!


  崔桃緩緩地抬頭,確認這位韓推官對她的話感興趣後,心裡有底了,口將言而嗫嚅,突然翻了白眼,躺在地上一動不動。


  衙役再度上前查看,“韓推官,她好像又暈了。”


  “弄醒。”


  衙役這一次沒再潑冷水。剛才這女犯的話大家都聽見了,她很可能在替人頂罪,瞧她剛才那哭哭啼啼的傻勁兒就很像是被人忽悠了。蠢是蠢了點,但也讓人心疼。


  衙役便叫穩婆來幫忙,掐人中,掐虎口,又施了銀針,人還是處在昏迷中一動不動。


  韓琦隻得宣布退堂,明日再審。


  崔桃被丟回大牢後,一直熬到穩婆走了,才假裝氣若遊絲地蘇醒,慢慢地睜開眼。


  空氣裡彌漫著潮湿霉爛的古怪氣味,總之很不好聞。一丈半見方的大牢內,四處撒亂著稻草,西北角有一髒兮兮的馬桶用於解決屎尿問題。


  崔桃發現還有另一名女子跟她同牢關押,二十多歲的模樣,身材壯實。此刻正歪著身子躺在東牆角的草垛上,嘴裡叼著一根稻草,眼神不屑地看她,表情有些蠻橫。


  王四娘注意到崔桃在看她的時候,她張口就罵一聲‘賤貨’。


  崔桃懶得理她,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她席地打坐,心中默念法訣,嘗試引氣入體,這裡的靈氣很稀薄,而且質量還不咋好,想憑此修行提升功力是不大可能了,但用來慢慢調理身體還可行。


  她現在的身體太虛弱了,各器官都有衰竭的跡象,更有嚴重的心疾。剛剛在公堂上,原來的自己大概就是因為心疾發作而亡。


  “賤貨!老娘叫你呢,你裝耳聾是不是?”


  王四娘蹭地起身衝向崔桃,抬腳就朝崔桃那張白嫩的小臉兒踹去。


第2章


  引氣狀態下的崔桃,能夠很敏銳地感覺到周圍氣流的變化,王四娘稍微一動,她就有所察覺。


  王四娘這種性格的人,以羞辱她人為樂,明顯已經習慣了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,從不知收斂,不可能通過講道理讓她頓悟,也不可能通過求饒服軟令她放過。隻有揍服她,才是正道。


  崔桃憑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,還打不過身材結實的王四娘,唯有智取。


  等王四娘飛腳踹過來的這一刻,崔桃率先悽慘地叫一聲,隨後整個身體飛撞在牢房的圍欄上。


  獄卒們聞聲而來,見崔桃暈倒在地,而跟她同牢的王四娘則正站在地中央,雙手掐著腰,滿臉猙獰厲色。


  發生了什麼,顯而易見了。


  獄卒張口就罵王四娘混賬。


  孫牢頭這時趕來,見這光景,也破口大罵王四娘找死。


  “不是我!”


  剛才事情發生得太快,王四娘一時間沒反應過來,現在她莫名地挨罵,委屈自己受冤,激動地辯解。


  “我根本沒打她!我是抬腿了,可我沒踹著她,是她自己飛了過去!她自己有病發瘋往圍欄上撞,這怎麼能怪我!”


  可是沒人相信王四娘的話,因為牢裡的人都知道,王四娘欺負慣了崔氏。


  以前大家覺得崔桃是殺人犯,不是什麼好東西,所以不值得同情,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隨王四娘折騰去。但現在情況有逆轉,並且韓推官明日還要審崔桃,如果在這種時候崔桃在牢裡被毆打出事,他們這些獄卒肯定第一個被問責。


  孫牢頭狠狠地瞪一眼王四娘,見她還不服地叫囂,隻覺得她越發猖狂了,竟還敢編瞎話狡辯!


  孫牢頭立刻打發屬下教訓王四娘,杖十,當即執行。


  王四娘隨即被按到長木凳上,啪啪兩杖下去,隻顧喊疼,沒機會再說話了。


  請張穩婆給崔桃施針後,崔桃才有了蘇醒的跡象。


  “餓……好餓……”崔桃斷斷續續地喊著,語氣虛弱無力,像在夢裡囈語。


  張穩婆突然想到了什麼,問孫牢頭:“她平日飲食如何?”


  “從抓進大牢,沒見有親人看過她,依法官給。”


  牢內囚犯們的飯食,每餐都是由犯人的家屬來送。隻有遇到沒有家人的,或家離得太遠的,又或者家裡太窮供不起的,飯食才會由官府來供給。


  畢竟是囚犯,府衙的廚房哪會特意給犯人做什麼好飯?一向都是廚房裡的爛菜餿飯,隨便和在一起煮一下就送過來,味道跟泔水差不多,隻叫人不餓死罷了,根本不可能滋補養身。


  “她身子骨太虛了,如果再吃得不好,隻怕撐不到明日上堂。”張穩婆拿出十五文錢,讓孫牢頭差人去醉仙樓買一份兒魚片粥來。


  沒多久,這香噴噴的魚片粥被端了過來。


  裝暈的崔桃聞到香味兒,鼻孔都忍不住擴張,暗暗貪婪地吸著香味兒。


  想不到張穩婆還挺有心,這魚片粥還真不錯,一聞就知屬上等。


  崔桃永遠抵擋不住美食的誘惑,她嚴重懷疑自己曾經是個餓死鬼。


  總之,崔桃忍不了,在張穩婆再次喚她的時候,她馬上假裝蘇醒過來。但眼睛隻保持半睜,瞧著還像是沒有精氣神兒似得。


  “嘶——”崔桃冷吸口氣,馬上捂住了頭。


  “頭很疼?”張穩婆問。


  崔桃點頭。


  “可能是剛才摔倒時磕到了,來,先把粥喝了,然後休息,睡一覺大概就好了。”


  這時候王四娘受罰完畢,被拖回了牢房。


  孫牢頭馬上警告她不準再欺負崔氏。


  王四娘斷然不敢得罪孫牢頭,也明白自己現在說什麼那些人都不信,悶頭趴在角落裡忍疼,再不敢吭聲了。


  崔桃則一口一口地吃著魚片粥。


  粥濃稠細滑,魚肉鮮美香嫩,就連撒在上面的香蔥都異常美味。


  這必定是砂鍋慢慢熬煮出來的粥,否則不會有如此濃鬱的米香,魚片必定取自五斤以上的大魚,才會如此肉厚,去刺之後,應該是經特殊腌制去腥,隨後在煮沸的米粥裡滾了一下,時間一定不會太久,這樣才會讓魚肉保持如此鮮嫩又彈牙的口感。


  太好吃了,感謝張穩婆的良心供給!


  好飯當然要慢慢品嘗,特別是當她看到王四娘嫉妒的眼神之後,就更加不著急了。但崔桃吃得越慢,牢裡的粥香味兒就越經久不散。


  那廂有王四娘的家人送來了晚飯,白面饅頭加一盤炒青菜,青菜裡頭零星有點肉沫子,跟牢裡大多數犯人的相比已經算很不錯了,但遠比不上醉仙樓的魚片粥。


  以往王四娘吃得既香又得意,現在聞著崔桃那邊的鮮粥味兒,她覺得自己手裡拿的饅頭就是塊幹牛糞,青菜也跟草一樣,加上屁股疼,她一點吃飯的興致都沒了,氣得她把饅頭狠狠丟在了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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